定远侯府是刚从北境邺清举家过来的,定远侯功高盖主,而北方局势又渐趋稳定,此次建祯帝下旨让定远侯家眷从邺清来京,可能含着些许为质的意思。
丫鬟仆役大部分是从京城采买的,经过三个月的训练,现在做事也算井井有条。
定远侯府人丁稀少,定远侯的兄长未曾娶妻就牺牲在战场,定远侯发妻早逝也未曾续娶。定远侯和其妹驻守边疆,只有老太君和定远侯妾室李氏以及一名庶女裴雨檀先行来京安顿,而定远侯的唯一嫡子裴霁曦则晚些来京,近日阖府都在为世子的到来做着准备。
灶房里,粗使丫鬟初雪晴正在往灶台里填柴,她面相柔和,眸若清泉,睫毛似黑绒一般,眉似黛浓,鼻子细巧挺秀,纤巧的唇稍显干裂。
她的手背上已经生了好几个冻疮,手指又不小心被木柴扎进了刺,不过她也顾不上仔细挑出来刺,之后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她。
她是三个月前被采买进府的,今年仅仅13岁,以前是因为饥荒没了家人,又在人牙子手上辗转了好几手,身上也是瘦骨嶙峋,直到进府了,才能够得上温饱。
在定远侯府挑人之前,曾有青楼的管事来挑人,她为了避免被挑,从垃圾中捡了别人吃剩的桃核,蹭到脸上,如她所料过敏了。
管事的一见她红肿的面庞就嫌恶地跳过了他。本就成了最低贱的待宰羔羊,她还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,选择最好的出路。
本来也是轮不到她进定远侯府的,但是实在是定远侯府要得急,不好从别的地方调人,这一批丫鬟里会说官话的也不多,都操着浓重的乡音,所以即使她这般瘦小的也被挑了进来。
到了府中,主子为她取名冬雪。
添完柴,今早送菜的伙计来到后院了,厨娘刘大娘让她去看看然后把早晨用到的菜洗干净。她忙去后院,清点完菜,发现少了卤水豆腐。
这卤水豆腐是老夫人最喜欢的,本是一个寡妇杨氏自家的摊子,按说府上的食材不会从小摊贩处采买,但是老夫人自打进京后偶然尝到了,就喜欢这个味道,所以偶尔会让伙计代买,有的时候杨氏自己也会送过来。
她去和刘大娘说了杨氏没来送卤水豆腐,刘大娘摇了摇头,讳莫如深地没有理她这茬,初雪晴只好接着去干别的活了。
主子们用过早饭,下人们轮番抽空来吃一点,侯府虽不似京中世家般规矩严苛,但等级还是分明的。
主子们的贴身丫鬟都是从邺清带过来的,他们这些新来的,尤其是初雪晴这种连主子院子都进不去的粗使丫鬟,是没有自己的房间的,五人一间的大通铺就是她们日常睡觉的地方,吃饭也只是在后厨旁的柴房凑合一口,不过这也比初雪晴之前在人牙子手下饥寒交迫的日子好了很多。
初雪晴吃完便接着去打水洗衣,她虽然个头不低,但毕竟年幼瘦弱,打水也是她练习好久才利索了的。
前阵刚刚下过一场初雪,虽然他们及时清扫了,但是洗衣房处常年潮湿,难免路面有结冰。
今日难得些许见晴,路面的结冰似化非化,她小心翼翼地打上水,听见隔墙的过道里有丫鬟的私语,无意间听了一会,却听她们说到了寡妇杨氏。
原来那杨氏不是寡妇,是被夫家休弃娘家又不留的,独自一人在京城谋生,却被夫家的人看到了,大家这才知道,她是因被歹徒掳走失了清白才遭休弃,可如今却寡廉鲜耻抛头露面卖豆腐,昨日被砸了摊子才停了生意。
初雪晴听了这些,呆呆顿住脚步,茫然的无力感又自心底窜起,杨氏偶尔来的时候,看她瘦弱可怜,会给她一些饴糖,虽然她不爱吃甜,却被她的善心暖过。可这世道于女子就是这么不公,受到伤害不仅得不到同情,还要被如此侮辱。
她出神的时候,有前院的丫鬟过来叫她赶紧过去,世子马上要到了,需要下人们都去迎接,以免以后见到世子却不认识,失了礼数。
她走得急,不小心被冰滑倒,手上拎的水桶也打翻了,水又撒了她一身。
可世子爷马上就到,她只得凑合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去了前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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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前院,初雪晴站在丫鬟的后排,一个不起眼的位置。冬风凛冽,穿过她湿着的衣服,直达身上的肌肤。她咬紧牙抵御这沁骨的寒意,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。
正在这时,随着一批人的进入,世子裴霁曦终于来了。
为了以后别认错了主子,初雪晴忍着寒冷,悄悄抬眼,只见一俊秀少年,线条分明的脸上,浓眉微蹙,眸若寒星,身披玄色水纹鹤氅,虽然他年仅十六岁,却颇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清冷感。
恰逢初雪后的第一次转晴,冬日的阳光并不灼人,含着一丝晦暗,洒在裴霁曦的脸上,减退了些许眉目间的寒意。裴霁曦扫视了下周围,下人们齐齐行礼。
初雪晴行礼的时候,还是没忍住,一个喷嚏打了出来。